1905電影網獨家 如今的好萊塢歌舞電影,類型本身就被賦予濃郁的懷舊氣息。近些年音樂電影常見,比如約翰·卡尼的《曾經》、《再次出發之紐約遇見你》和《初戀這首情歌》,科恩兄弟《醉鄉民謠》,威廉姆·H·梅西的《無人引航》,但歌舞電影自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登峰造極之后,就遲遲難以再現輝煌。曾經1994年《沙漠妖姬》、2001年的《紅磨坊》和2002年的《芝加哥》出現,都有輿論預期將再掀歌舞片復興潮流的趨勢。
但是,歌舞電影固有“逃避現實”的色彩,歌舞情節的“不可能”性質(比如你沒法在現實中看到兩個剛認識的人,聊著天找著車,就在山上默契起舞),很難被看重“現實主義”的電影人欣賞,后繼者寡,談不上復興,倒成了物以稀為貴。達米安·沙澤勒此番討巧的《愛樂之城》,創造出他《爆裂鼓手》之后的又一獎項巔峰,大半也要歸因于他對類型懷舊感都物盡其用。
這是達米安·沙澤勒的第二部歌舞電影,首部是2009年《公園長椅上的蓋伊與瑪德琳》。事實上《愛樂之城》中的愛情設定,即便穿上歌舞片這個外殼,依舊顯得老生常談。我們回顧比如喬治·庫克的《一個明星的誕生》(1954)、馬丁·斯科塞斯的《紐約,紐約》(1977),經典歌舞電影里的主人公們,不乏這類,在事業上互助的明星/演藝界人士墜入愛河,相識相知相愛相惜,卻最終難得圓滿的故事。若是刻意挑出《愛樂之城》的差別,大概是它的“愛情”并不耗費太大力氣——米婭和塞巴斯蒂安的感情更像是事業奮斗過程中,難得一遇的朋友知己,在對方遇挫沮喪,縮回殼里時,及時將他/她拽出來。他們之間,相互獨立平等相處,不存在類似《一個明星的誕生》里,開始男尊女卑的借力和提攜。對比以往的編劇,米婭和塞巴斯蒂安的關系更契合現代的社會語境。
只是這微弱的情節調整,難以掩蓋電影整體的創新缺失。沙澤勒只是很聰明地在遵循和利用觀眾的“習慣”,但《愛樂之城》無論在音樂舞蹈場景,還是整體故事構架,都顯得新意寥寥,我們可以在無數過往好萊塢歌舞電影里找到類似的場面,而且,導演的野心顯然也只滿足于這“固守”的觀念,甚至將之集中到男主人公塞巴斯蒂安對爵士樂的堅持上,彷如《午夜巴黎》里沒經歷過時光穿梭的歐文·威爾遜,看不慣新生事物,覺得自己沒有出生在黃金時代。我們認可,片中懷舊和致敬元素觸動人心,因為這屬于一種突破桎梏后的共同記憶,但是,匠心獨運的念舊跟頻頻回首的固步自封,是兩回事。無論故事,還是技術,《愛樂之城》都只是在延續傳統的思維定勢,不見“更進一步”的探索。
好萊塢歌舞電影曾有一段時間熱衷于豪華的舞臺排場,但自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巴斯比·伯克利風格沒落之后,馬克·桑德里奇執導的阿斯泰爾·羅杰斯歌舞片漸成主流,對后續的好萊塢歌舞電影產生重要影響。在馬克·桑德里奇的電影里,歌舞情節不再局限于戲劇舞臺化的領域,相反,溜冰場、酒吧、公園、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一個潛在的表演空間。在這個既定的空間里,通過歌舞的節奏,使得日常行動和環境非現實化。達米安·沙澤勒的《愛樂之城》也是遵循著馬克·桑德里奇的設定。
《愛樂之城》中歌舞戲的“施展”空間都相對開闊。開場大堵車公路上雅克·德米式的群舞,米婭與室友從相對封閉的房間內走出到廣闊的戶外馬路,兩人在山頂上迎著落日的歌舞,瑞恩·高斯林漫步在橋頭邀請黑人老奶奶起舞,背后也是一望無際、泛著晨輝的海面。空間上的開闊感,與整部電影表面上明亮的情緒基調對應,也令每場歌舞的出現,人物的情感張力都得到加強。這種開闊感,更如同米婭和塞巴斯蒂安對未來的暢想和展望,雖然眼下事業還各自在辛苦追逐的路上,兩人的感情也剛剛開始,但那時那刻的他們,對未來抱有無限廣闊的憧憬,預示著一種希望和力量。
人們傾向于欣賞“難以達成”的場景,比如歌舞電影里精細協調的舞蹈編排,比如武俠動作片里見功底的武打設計。一方面,這類表達時間成本較高,觀眾能察覺“一分鐘”背后的“十年功”,在觀影過程里感覺被尊重;另一方面,這種脫俗超凡與不循常規,也拉開了與我們生活日常的距離,在本就“造夢”的電影里,進一步突破了僵硬現實的禁錮。所以我們看歌舞片,看到的總是一種“現實”與“虛幻”的激烈碰撞,比如《一個明星的誕生》里朱迪·加蘭和詹姆斯·梅森舞臺上的風光和舞臺下夫妻感情的矛盾糾葛;《芝加哥》里主人公維爾瑪(蕾妮·齊薇格)郁郁不得志的卑微現實和腦洞大開的明星幻想,甚至《隨我婆娑》(1937)中的“遛狗”場景。
這種虛幻與現實的碰撞,在《愛樂之城》中更是貫穿了主旨和細節。導演達米安·沙澤勒曾表示《愛樂之城》就是“擁抱歌舞片的魔法性質,同時根植于真實生活的節奏和紋理之上”。最為“超現實”的畫面,出現在兩人關系初定,看完電影《無因的反叛》之后,驅車去到洛杉磯格里菲斯天文臺,米婭和塞巴斯蒂安,從相對密閉的現實空間里,漫舞進去更夢幻開闊的云層星空。格里菲斯天文臺這個場景,后面還出現了一次,是在白天,兩人分手后,米婭去試完鏡,兩人在館外的木椅上長談。兩次出現都是對米婭和塞巴斯蒂安這段感情的見證,只不過無論感情還是場景,都已經由“里”而“外”,物是人非。
其次,電影前后分別用《City of Stars》和《Mia & Sebastian’s Theme》兩曲“快進”了一段人生——前者是現實,熱戀中的兩人在房間里相顧吟唱“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將二人各自的掙扎奮斗,塞巴斯蒂安違心改變自身堅持,加入樂隊的一段歷程蒙太奇穿插著呈現;后者是幻想,當功成名就后的米婭與丈夫現身在Seb’s酒吧,塞巴斯蒂安用一曲時間里,虛構出若當年與米婭結婚生子幸福美滿的幻想。三來,這兩位在洛杉磯追夢的主人公的結局,他們的事業或許是受機遇眷顧,“夢想成真”式的虛幻美好,但在感情里,卻還是落于“舊情難續”的遺憾現實。
這樣兩個小時的片長,如同家人手作的一道甜點,談不上驚喜,但若已經熟悉習慣了這個味道,也甘之如飴,也暖流入心。或許還會覺得,這才是歌舞電影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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