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電影行業而言,2024是踟躕的一年。
從年輕觀眾逐漸離場到內容邏輯開始更迭,行業變化的背后是荊棘滿地的危機,也是絕地求生的挑戰。過去十年,中國電影取得了跨越式的發展,工業化體系已經成熟穩健起來,但同時,技術的進步,也讓電影經受著AI、短視頻的沖擊。
當電影行業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一次直面電影現狀,共同探討電影行業未來的行業交流是十分必要的。在編劇、導演、演員三方視角之下,電影的危機被一寸寸地拆解,中國電影的未來也就一點點地拼湊而出。
誠如導演鄭大圣在會議上所言,“明年中國電影120年,世界電影130年,可能電影從未受到像現在如此之大的挑戰。這個就是我們要開發新的觀點,找到新的路徑,探索新的可能的意義。”
以下是毒眸根據現場內容,對論壇發言的整理——
演員 馬麗:
每個人對好故事的理解是不一樣,就像一部電影上映了有十個人看,十個人可能有十種意見,有人說它好,也有人說它不好。
近幾年我確實拍到了幾部好故事,最近的《第二十條》是一個非常接地氣的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我覺得它不是簡單的普法,看完之后你會學到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而負責讓觀眾放松下來的情節也有,最主要是社會力量,我跟身邊好多朋友的孩子去聊,他們就說馬麗阿姨我看完這個電影就想出去做好事,我想去見義勇為。在我看來有正能量社會意義的,每個人物都是鮮活的,具備這些的就是一個好故事。
演員、監制 姚晨:
我覺得觀眾聽得懂的故事是好故事,能夠讓觀眾產生好奇心,產生情感共鳴的故事就是好故事。我們前兩年做了一個電影《臍帶》,它講述的故事非常簡單,就是母親給了孩子生命,這個孩子最終要陪母親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這個電影去了很多的國家,不同文化語境下的人看那個電影都被深深打動,因為它講述的是人最樸素的情感。
我記得上學的時候,我們老師經常說好電影里的故事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所有的情感和細節一定得是真實的。所以從演員的角度來說,塑造一個角色的時候我們都會去做田野調查,會習慣性地從真實的生活當中,汲取真實人物的原形素材放到我們要塑造的角色當中去,這樣真實的人物、真實的情感一定會牽引出一個真實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也能夠擊穿所有壁壘,直達人心。
編劇、導演 秦海燕:
對創作者來書哦,要平地其高樓做一個東西,我們每次都要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我認為要和現在的觀眾同呼吸,去尋找問題,并且試圖給出答案。
我們到底能給大家帶來什么新的東西,又有什么樣的一個新的故事節奏能夠給到大家,這是我們現在實踐當中不停要去試探和探索的,所以我感覺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做的過程中一步一步去思考,面對新的沖擊,迎接這樣的挑戰。
編劇、導演 陳宇:
我覺得太多種好故事了。如果你最后必須要用最簡單精準的方式來定義的話,我會覺得最適合、最準確的故事就是好故事。
什么是最準確的?就是你電影所要傳達給觀眾的信息,包括敘事信息、情感、價值觀。因為世界上有太多的好東西,也有太多值得說的話,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你準確的和觀眾進行一次關于某件事情的討論,我覺得就是好故事,所以泛泛意義上的好故事很難泛泛去討論。
制片人、監制、編劇、導演 方勵:
我長期做制片人,所以我的屁股永遠坐在觀眾那邊。對我來講,什么樣的故事是好故事?花幾十塊錢經歷一場我們現實中經歷不到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是好故事。還有就是過50年這個故事還能讓未來的觀眾又經歷一次他們沒有機會經歷的世界和人物,這樣的故事站在觀眾的角度,我認為是好故事。
但是站在制片人的角度,還得面對創作者和制作者,一個可以產生奇幻的視覺效果,而且不花多少錢的故事這是好故事。因為演員是跟觀眾產生情感鏈接的關鍵載體,我們在一個故事的時空里,演員能夠給人物關系提供拓展空間,這也是好故事。
導演 戴墨:
我們在創作的過程中,目前還沒有特別多的接觸到AI。我跟一個視效指導聊天,他說到前期做的一些動態預覽或者是分鏡頭劇本,AI是能夠起到非常多幫助作用的。我們做電影的時候,前期工作會做很多的表格,那個表格的生成可能使用人力的話,會花比較長的時間,如果通過AI技術幫助的話,它可以幫助我們提速,解決很多問題。
還有一些視效的問題,比如,皮膚的質感。剛剛拍完的《唐探1900》有一個情節就是需要一個演員回到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我們就會用AI技術,讓它呈現出一個年輕化的狀態,給我們做參考,這樣我們就能很快地調整。AI對我們來說,技術上有很大的幫助。
編劇 袁媛:
今年有一個關于人工智能輔助創作平臺的發布。當時我是抱著相當大懷疑的姿態,因為我嘗試著用了ChatGPT,用它去輔助我創作的時候,我其實有一些失望。但現在我的想法有非常大的改觀。
首先這個平臺有針對性,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人工智能平臺是專門針對電影創作去做。在這個平臺,我們能看到導演、編劇們使用次數,會有人頻繁使用它的評估功能或者用它深度修改劇本的功能。它的深度修改功能雖然界面現在還沒有優化到特別好,但是它的智能改寫或者智能續寫功能,能提供給創作者一些小驚喜,這些是能夠刺激到創作者的。以前我們是需要真人面對面進行靈感碰撞,但是現在它是一個小小的智囊團,能給你的前期工作提升一個檔次。
為什么叫它輔助平臺?而不是替代,因為不是從此就依賴它。以前我只需要想我和故事之間的關系,從我的經驗里抓取什么來完成這個工作。現在相當于多了一個人交流,它會產生特別好的互動,不停地給你東西,你會不停地修正和提高。也許你一開始對這個故事是非常模糊的,但它一直刺激你,反而你會對這個東西越來越清晰,這就是交流的好處。
演員 周一圍:
我覺得AI替代這件事情很快會到來,遲早會到來。大家可能都經歷過那個時代,從膠片到數碼的時代,那是一個天大事情,其實也不過二十年,我剛好趕上,也親身經歷。那時的討論,我覺得不亞于現在,甚至更勝于現在。
今天再回過頭去看,真正需要電影人去做的事情沒變,只是原來費很多精力做的事情輕易地就改變了。如果我們不想明白電影、文學藝術真正要做什么,AI遲早會淘汰我們,我們可能要回到本源,去思考這個行當為世界、為人做點什么,可能才能跟它有一些較量,才能夠晚一點被淘汰。
制片人、監制、編劇、導演 方勵:
AI是非常強大的、巨大的工具,但也只是工具而已,AI做得就是一個交叉全自動化、高速的檢索,它就是抄襲,它就是剽竊,它就是把前人做得東西快速給了你。
創作者們需要清楚,AI就是非常強大的工具而已,它代替不了你們的才華,它沒有任何藝術可言。AI一定要很客觀、很開心地應用它,一定不要沮喪。千萬請大家記住,AI代替不了表演,它代替不了創作,它幫助你學習,但它不能代替你,你是最有個性的,每個人都是個性的。
編劇、導演 陳宇:
在AI這個問題上我還沒有那么焦慮,但是面對短視頻、微短劇的問題,我確實會焦慮。包括我跟我周圍的朋友,業界的同仁乃至在專家學者都有一個較大的擔憂,擔憂歸納起來就是電影和長劇都屬于深度閱讀的范疇,而短視頻、微短劇是快速閱讀,碎片化閱讀。
短視頻很大程度上沖擊了我們的生活,最近的微短劇又搶走了電影和長劇很大一塊的觀眾,這種情況下,我們作為創作者如何應對?我的觀念第一個可能很無奈,要調整心態。我們現在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電影曾經作為上個世紀人類文化娛樂最大眾化、最普遍的這樣一種形式,可能在這個世紀很大程度的收縮,在我們文化生活中降低它曾經占有的份量。
站在學理角度來講,要研究的是短視頻和微短劇不可替代的部分是什么。但我覺得難以回答,究竟什么業務形式是不能取代的?現在我只有一個初步的想法,我認為電影以后要走向一種藝術化的道路。曾經電影一度承擔了很多其它功能,甚至宣傳功能和教育功能,以后會走向藝術的功能,敘事的高度藝術化,情感表達的高濃度藝術化等這些方式,我覺得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和開掘。
總體來講,就是接受現狀,接受事實,尋找電影藝術在別的藝術領域是無法替代的因素。
導演、編劇 董潤年:
現在我們創作人面臨的問題是觀眾知道的比你多,觀眾每天看到無數的信息,在他們接觸信息量特別大的情況下,你想給他講的東西他都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們發現一段故事前因后果應該講清楚的地方,觀眾看了以后是很不耐煩,說我早就知道是這樣,你不用再費勁給我從頭到尾講一遍。因為現在的觀眾擁有的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所有影視作品觀賞的經驗,你再給他講的時候,除非有什么超出他意料的東西或者跟他的經驗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否則他都會覺得我沒有興趣看。
還有一個比較難解決,現在20歲左右的年輕朋友們情感表達方式跟我們不太一樣,他們不太接受潛臺詞,跟他們說話要特別直接,就是接受字面上的意思,以及情感表達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特別快,特別直白和特別直接。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去討論可能有什么方式能把觀眾先吸引到電影院來,再讓他看電影的時候盡量少拿出手機。這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遇,一定逼得我們在創作上去更新。歷史上我們文藝作品從最古老的形式到戲曲到后來電影一直在進化,背后的原因一定是倒逼著創作者想出更新的辦法,跟觀眾產生溝通。
制片人、演員、七印象文化傳媒董事長 梁靜:
碎片化的表達影響了我們的觀影習慣,但是我覺得還是要深耕自己的長處。碎片化到底是什么,它一定是短的,就用電影來說,我們要輸出一段話或者一句話,它可能就是一個詞,就是要打出差異化。
我認為,電影特殊的屬性,它的視聽屬性、社交屬性、故事性、連貫性,還是要堅持。我們沒有辦法突圍,我們只能面對,只能堅守,想辦法把自己的內容做好。
監制、編劇、策劃 王紅衛:
我們這么多年一直是按照一個邏輯在做電影——我們知道有一個終點站,我們做一部電影就像坐著一趟火車往前開,到了終點站就有一堆觀眾在等著我們。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可能先把這個車造得好一點,想把這個車開得快一點,想要這個車拉的人多一點,但到了終點站你會發現站臺空無一人。
你辛辛苦苦做了一部電影,上了影院,結果發現好像完全沒有達到你預計的。不論是哪一類影片,不管它是什么樣年齡段的導演拍出來的,好像都在面臨這個危機。觀眾不在原地了,這是我們一個大問題。
如果現在我們還按照幾年前的思路,會像刻舟求劍一樣。如果這個船就是你做的電影,你要知道這個河是一直在游的,這就是時代。如果我們還停在原地,按以前的思路去想,你沒有辦法在你的船上找到你的觀眾。所以我說觀眾不在原地,觀眾不知道在哪。
我們現在遇到的危機就是偏差過大。所有的創作者按照他既有經驗作出一部作品,當他投放到市場,從口碑到票房兩個體系來講,都跟他預期偏離巨大的時候,這個時候創作者就不知道怎么辦了,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覺得我們要把邏輯擰過來。不是你不會拍了,是你可能還在用之前的邏輯和經驗。你以前是靠看,靠計算,靠規模,我們現在別用這些東西了,我們回到創作原點。我想拍一個什么東西,我覺得它是好東西,就讓這個東西找到它的觀眾。
不需要問觀眾在哪,我們只需要想這個東西能不能和以前不一樣。我們把好東西做出來的時候,觀眾會來找我們的。
演員 張光北:
我覺得作為演員最重要的,還是踏踏實實地把你人物演好。實際上我們看每部電影記錄的全是人。把你塑造的每一個人物怎么能夠讓人記住了,觀眾就來了。如果說我們的創作中違背了這個規律,沒有讓人物被記住,就沒有意義。
你別去找觀眾,讓觀眾來找你,這個很重要。我覺得演員一輩子要做的事就是把每個角色塑造成一個有血有肉鮮明的形象。
導演 張吃魚:
我覺得觀眾還在那里。當然從我們影視行業的數據看觀眾確實是從影院流失了,特別是年輕的觀眾。然而,看廣義的消費報告就會發現,雖然整體的消費市場相對變得謹慎,消費潛力還沒有完全激發出來,消費趨勢卻是穩中有增的。
我們需要檢討自己的內容。就我自己的觀察來說,第一,觀眾進影院的時候,確實變得更加理性,更加謹慎,他們希望看到更好的內容,希望他們看到的內容值回票價,這是無可厚非的。其次,我覺得觀眾個性化需求增強了,也就是他們更希望看到一些非傳統性的內容,最近上映的《鴛鴦樓》就是很好的例子,這要求我們深耕垂類。
我覺得我們需要提供的是創新性的內容,提供更具備情緒價值的內容,提供給觀眾能帶來強共鳴的內容。說的形而上一點,我覺得其實是把觀眾放在心里,我相信觀眾就在影院里,如果我們把觀眾的需求考慮得非常全面的時候,觀眾自然就回到影院了。
編劇 阿美:
我覺得大家通常談論更多的是女性主義電影,但是女性題材電影和女性主義電影可能還不是一回事。
站在我的認知來說,女性題材電影可能最重要還是那個問題,要把女性當做一個主體性的人去塑造,去寫,這是最重要的。女性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她是主體,不是客體,不是男性的附屬品,也不是男性的欲望對象,更不是男性歌頌的對象、拯救的對象,她是一個獨立的人。
目前我們這個階段,女性題材或者女性主義的作品是存在的,但我也認為女性電影或者是女性主義電影它也只是一個角度,是我們做電影或者看電影的一個角度,它肯定不是所有的角度,因為電影最終還是人性的。
導演、編劇 殷若昕:
我覺得電影的主體、主角,參與者更多是女性角色為主的電影,是可以定義為女性題材電影。因為我其實不知道為什么要定義女性題材和男性題材,因為我什么電影都愛看,自己在創作的時候也一直困惑這件事情。有的時候說一種主義的時候,我們一定是有一個態度的,我覺得態度鮮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做一個故事的時候創作者的態度和他的情感和他的情緒都是在每一個畫面、每一個臺詞和人物的每一個動作里,所以我更在乎的是創作者背后的態度。女性主義我相信也不只是一種,每個女性有在她生命階段和她所經歷的痛苦和歡樂里所要提煉出來的表達。
我覺得在一些社會習得或者結構化語境過程當中,電影里出現的女性角色都過于單一化或者困在某一種場域里,她可能只是一位妻子,或者只是一位母親或者只描寫她的某種職業性。如果現在有越來越多女性為主角,就應該深度的以及去活躍的呈現這個女性所有情感維度,因為我們從出生到迎接生命的每一個年齡段,都擁有巨大、豐富的情感。
而且我認為電影不可能只有女性,在這個電影里一定有男性,創作者應該平等的關照每一個角色,男性的情感也非常澎湃,很多維,我們都有優缺點,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這就是女性電影。
演員 岳紅:
探討女性題材,對我來說有一點不太舒服。因為我覺得電影就是電影,人生就是人生,不管男性還是女性,大家都是平等的,為什么非要歸結于女性題材,它就是一個作品,就是一個人,就是一段人生。
我通常只能演一個女性角色,從年輕的時候演姑娘到現在演媽媽、婆婆,不管怎樣,在這個作品里,最重要的是塑造一個人,這個媽媽,這個愛人,這個妻子,不管什么樣的角色在這個影片里的定位是什么,首先你是一個人。在這個片子里,可能男性角色特別重,我們只是一個輔助性的角色,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是要在這個角色里傾注你所有的心血,去完成劇本賦予你的責任和義務,同時如果是一個更優秀的,對自己更有要求的表演者,是希望在僅有的一點表達機會里把角色塑造的更豐富。
我特別希望在以后的片子創作上,生活都是你、我、大家,所有人在一起的,每個角色在這個戲里都承載自己要負擔責任和奉獻。但是如果你不給我鏡頭,我天大的本事也是沒有機會的,我有無限的想象也是不可以表達的。我希望有更多的機會,更好的平臺,讓這么多優秀的女演員和女性的角色能夠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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